翟永存:陪母闯生命险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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翟永存

从中学住校时起就离家,半生漂泊,始终梦魂牵绕的是冀南平原上的小村庄,因为那里有生养我的父母。春去秋来,他们的笑容疲惫了,他们的身姿佝偻了……
  2011年春,娘因骨折和青光眼住院一个月,这一个月的经历铭心刻骨,我理解了亲情、血缘的力量,如果能替娘上手术台,我没有半点犹豫;对于^生疾苦,对于医疗制度的冷酷无情,也都有了深切的体味……
  母亲骨折,费尽心思拢出最合理的手术方案
  2011年3月24日中午,突接老父亲打来的电话,说娘下北屋门台阶时,一脚踩空,摔了跟头,躺在床上不能动了。娘78岁了,这一跤会不会摔成骨折?在北京记者站工作的我,心里一阵发慌。打电话请镇上做医生的朋友到家里看。看过后说不是骨折,因为腿没有肿,可能是肌肉拉伤。我松了口气,想娘一直种着3亩地,天天干活,身体硬朗,以前摔过几次都没事。有一年我回家,娘去收麦子了,左等右等不见人。直到下午两点,听到巷子里响起“咚咚”的脚步声,沉稳有力,这脚步声再熟悉不过。娘进门了,头上沾了麦秸,破旧的衣衫上全是泥土,原来她被一辆拉麦子的车撞下了深沟!我吓坏了,娘却说:“没事,庄稼人身子骨结实着呢,经得起摔。”
  可这一次似有预感,我一连三天心乱如麻,周六,提了行李箱直奔火车站。

  火车行驶在冀南平原上。寒风里,沟沟坎坎都是小草,它们岁岁枯荣在这片黄土地上。说清娘那平凡得无从着笔的事迹似乎根本不可能。记得童年时,半夜醒来,耳畔总是纺车的嘤嘤声,娘总坐在炕头上不知疲倦地纺棉花。从被子到单衣、棉衣,都是娘纺线织布再一针针缝制…,-读中学时,往学校背麦子能吃馒头,背玉米吃窝头,娘总是让我背麦子,她自己啃窝头……读大学后,在广州工作。每次回家,娘老了,我走到哪儿娘跟到哪儿,就像我小时候总跟在她身后一样……
  回到家,已是娘摔倒的第四天,娘躺在床上仍不能动,人瘦了很多,神情憔悴。我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,叫了救护车,娘被抬了上去。家里正在盖房,父亲82岁了,身体也不好,哥哥和二姐留在家照料,我送娘去医院。
  田间土路坑坑洼洼,救护车颠簸得厉害。娘似乎被颠疼了,痛苦地紧闭着眼睛,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,头发几乎全白了,我一阵心酸,泪水悄悄淌落。这么大岁数骨折,手术大不大?娘能不能挺过来?

在县医院拍了片,是股骨颈骨折,大腿里侧的一根细骨头断了,片子上看得一清二楚。

娘不识字,对医生的普通话也只听个半懂,我有责任尽快弄清医生要给娘做什么样的手术。主治医生说,要做股骨头置换手术。很多老年女性只要摔倒或一屁股蹲在地上,都容易摔断这根细骨头。我问:“手术有危险吗?”医生说:“有可能引发并发症,伤口感染或伤口淤血形成血栓吸入肺中,二者都会致命。”我愣住了。

午饭时给娘买了些小笼包子,娘觉得这是好东西,劝我吃,我说吃过了,其实根本吃不下。

夜晚来临,我在病床下拉出一个垫子,上边满是血污迹,把垫子放到两张病床之间的地上,铺上从家里带来的床单躺下,像是睡在了阴森的峡谷里。灯灭了,如同跌进深渊,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恐惧。病房里住了三个病人,加上陪床的,睡了七八个人。夜深人静,打呼声此起彼伏。病房的斜对面是厕所,臭味一阵阵袭来。这是冀南平原上的穷县城,医院设备简陋、环境很差,我下决心要把娘转到市里稍好一点的医院。手术不能出差错,不然,娘以后还能站起来吗?如果娘瘫在床上,那可怎么办?辗转难眠,抱膝坐在黑夜里,泪水一滴滴流下……

第二天一早,将娘转到了邢台的医院,入住三人病房。为了把手术风险降到最低,平日最怕求人的我,辗转托一位老乡带我去见科主任,恳请他给娘做手术。主任答应了。详细谈及手术方案时才明白,原来股骨头是个关节,有头有臼,一般是头和臼一块换。心中一凛,原来以为只换头就行,现在看来手术更大了。

娘能经得起这么大的手术吗?这是最合理、最适度的手术方案吗?给北京的几个医生朋友打了一圈电话,终于有一个朋友推荐了协和医院的骨科专家。专家说,老人家快80岁了,又不做爬山等剧烈运动,没必要换臼,只换头就行了。协和医院的专家是最高权威。我又找到主任,更改了手术方案。

为让娘少受痛苦少担风险,从转院、找主任手术到确定合理的手术方案,每一步我都尽了最大努力。抱着两台手机,两天内打了四五十个电话,问遍我所能想到的每一个医生朋友,短短两天,迅速弄懂了关于股骨头置换的知识……

精力都花在了确定手术方案和找专家上,没考虑到钱,身上带着工资卡还有一个定期存折,钱应该足够用,没料到,等娘被推到手术室外时,竟被拦住了!

悉心护理,做梦都睁着一只眼睛

3月29日早晨8点,我和哥用担架床把娘送到手术室外。哥交给我一个7000元的存折,我没有接。哥的二儿子秋天要结婚。我说,我存折上的钱足够了。这时,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走过来对我说:“你怎么没有交清手术费?”我说:“我拿的是存折,要等银行开门了才能去取钱啊!”医生严厉地说:“在没交清4万元以前,是不能手术的,这是医院的制度。”我怔在了那里,彻骨地感到了制度的冷酷无情。此时是初春,天还很冷,但汗水大滴大滴地从脸上淌下来。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没听清要交多少钱:但有一点还是明白了:不交钱不能手术!冲向楼梯,奔到一楼,扑到柜员机前,用颤抖的手把银行卡插进去,密码错误!第二次,又是密码错误!如果再错一次密码,银行卡就要被吞掉。密码记得很清楚,一定是慌乱中按错了键。我深深地吸了口气,努力让手指不抖,终于输对密码,卡里有19000元。

交2000元住院押金时是刷银行卡的,此时昏了头,觉得钱才能救命,竟手忙脚乱地从柜员机取钱。一次只能取2500元,仿佛过了一个世纪,终于取完19000元,冲到收费窗口,交了钱,拿着收据就跑。身后工作人员追过来:“你的钱包忘在交费窗口了!”

医生不接收据,说在电脑上看到交钱了,只是还没交够4万元!天啊,原来手术前就要交清4万元!

我一路狂奔,到了银行,又傻了眼,我的定期存折是广州的,与外地银行不联网,不能取。心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。好不容易才约到主任手术,如果今天不能手术,下一次还能否约到主任主刀?这是娘骨折的第六天,已经贻误了手术最佳时机。我双腿发软,人似乎走在棉花垛上,只觉得走投无路,真是喊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……

正急得团团转,手机响了,一个亲戚赶到医院来看望娘,借了他的银行卡,4万元全部付清后,手术才得以开始。

这次娘住院,让我第一次切肤地感到,‘钱是一分一分地挣,进了医院却是一把一把地花!入住邢台医院的第一天,已是中午12点,半天费用是7000多元;第二天做手术,费用是3万多元;第三天,1300多元……住院11天,共花了43000多元。哥哥姐姐工资都不高,且家庭负担重,我主动提出医药费由我一人出。父母供我上大学,为他们治病我责无旁贷。娘种一年地收入才不到4000元,一个跟头摔掉她10年的种地收入,怎么忍心让娘付钱!

娘被推进手术室时,门在我面前关住了。门关时无声无息,不知怎的,却惊得我背上冒出一阵冷汗,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惧和无望。泪眼模糊中,“手术室”几个大字显得如此触目惊心……

医生说手术时间只要半小时或40分钟,可是从早上9点多点娘被推进去,到了10点40分还不见出来。我一遍遍地看表。以娘这么大的岁数,仅全麻就是一道凶险的关口。想着冰冷的手术刀要切开娘的腿,想着娘孤零零地躺在手术台上,不禁心如刀绞。

熬到快11点,娘终于被推出手术室,我立即扑到床边。娘安静地躺在手术床上,白发蓬乱,两眼紧闭,脸色蜡黄,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昏迷中。我的心疼得缩成了一团。

下午,麻药过后,娘慢慢睁开眼睛,问:“我的袜子拿着了吗?”原来,手术时被医生脱掉了袜子。都啥时候了,还记着这点儿小事。我忍不住笑了。娘说:“那是双新袜子哩!”看着娘脸上的笑容,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了。

手术当天夜里,麻药药力退尽,伤口疼得厉害、憋得难受,直到我叫来护士打了一支度冷丁,娘才睡着。

娘刚回病房时,主管医生就嘱咐说,术后护理非常重要,血栓和伤口感染都能夺命;术后患者两膝之间要保持距离,翻身时要夹一床叠好的被子,如果双膝不慎碰到一起,极易致关节脱位;一旦脱位,就要重新再做手术。

这时,大姐从外地赶到了,二姐也从家里赶来,三姐妹全力以赴,一天24小时盯好娘双膝间夹的被子,盯好输液管的滴注。一连几天,我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。平日我睡觉很死,别人拍都拍不醒,现在即使睡着了,娘在床上的任何动静都能听见,甚至娘一伸胳膊,我就能在梦中看见,常常脑海里梦的画面还没有退去,人已跳起来扑到床边:“娘要翻身?”睁着一只眼睡觉,还真不是比喻!短短10天,我的体重下降了5公斤,感冒发热,咳嗽一直持续了20多天。

一天上午,医生给娘的伤口换药。胯上伤口竞有一尺长,上面是长长的一排几十个金属钉子,看得我心疼万分。下午,娘盖了两床被子还说冷。一摸她的额头,烫得吓人,拿体温计一量,发热38.7℃!一直都在输抗生素,怎么还发热?会不会是最致命的伤口感染?我的心沉重至极,焦急地问医生该怎么办。医生说,多喝开水。于是哄着娘多喝水,又用温热的开水—遍遍给母亲擦四肢(胸前背后和脚心不能擦)降温。每天早晨,娘的体温下来了,一过中午,就又是高热。我的一颗心随着娘的体温忽上忽下……
  可以致命的还有血栓,医生说最好给伤腿多按摩。我常常半宿半宿地给娘按摩。坐着按累了就蹲在床边按,蹲累了就跪在地上按。娘的腿虽然皮肤松弛,但还是强壮有力的。这是庄稼女人的腿,这是耕田一辈子、永远不懂啥叫体育锻炼的腿。娘是解放脚,先缠过足后来放了,脚短而胖,我给她买来的鞋几乎都穿不上。有一年发大水,娘抱着我冲过咆哮的洪水得以逃生,全凭了这双脚和结实有力的腿……

术后第二天早上娘醒来,痛苦地皱着眉头。我问:“娘疼吗?” “疼。”娘想起了什么,问:“我以后还能走到最远的着荒地吗?”着荒地离村子有3公里,我说:“能!”“以后还能拿铁锹挖地吗?”“能!”“还能掰玉米吗?”“能!”我只能说一个字,因为泪噎住了嗓子眼。娘叹了口气,说:“麦子扬花了,也不知家里的麦田浇水了没有。”

流泪的不仅是我,邻床的病友也悄悄哭了。刚入住这病房时,娘身上穿着件破旧的花棉袄,病友的眼神很不屑,现在,她也被感动了。我一直为娘自豪。给娘买的几十件新衣服,她压在箱底舍不得穿,节俭成了她的生活习惯;父亲每月有退休金,娘种地,只是因为劳动成了生命的需要。

母亲失明,陪娘再闯生命险关

第一场灾难还没有过去,第二场灾难又悄然袭来。娘在术后第二天傍晚,突然失明!

手术后不间断地输液36个小时,娘的眼睛肿得睁不开,我用手掰开她的眼皮,一滴水突然从眼中滑落。没有哭,眼里怎么有水?是不是输液太多?医生听了我的话十分生气:“我知道你是做记者的,但请不要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!”后来我在眼科医院的走廊里读到,青光眼患者不要连续喝水超过300毫升,以免眼压升高,会不会是持续大量输液导致眼压过高,引发了急性青光眼导致娘失明?

我站在娘的床边伸出五个手指:“娘,这是几个手指?”娘摇摇头。把手伸到娘的脸前,娘还是摇头:“看不见。”“娘,能看见我的脸吗?”娘说:“看不见。”中午买来饺子,娘不要我喂,摸索着自己吃,由于看不见,筷子把碗里的饺子戳成了半碗碎片。我的心坠入了冰窖。倘若娘的腿治好了,此后娘却要一直生活在黑暗里……我不敢想下去。

邢台的春天像是杨花,七分土色,几乎每天都有大风卷起漫天尘沙。每天三次去食堂里买很差的饭菜,穿过大院,阳光照在身上,却寒意袭人。住院部人多得像是赶集,六七部电梯天天挤得水泄不通。在那个料峭的早春,对于“祸不单行”我有了深切的体验:对于人生的疾病灾苦,我有了切肤之痛。

请来该院眼科医生会诊3次,又做了眼底彩超,拍了脑CT,但一直查不出失明原因。那医生竟想不起要查一下眼压,以致这10天来,极高的眼压极大地损害了娘的视力。

术后第11天,出院后,我直接将娘转去了眼科医院。医生诊断为青光眼急性发作,娘有一只眼睛对光都没有反应了。立即住院。两只眼睛先后做了手术。

4月23日,娘从眼科医院出院。那天,阳光灿烂。街上的桃花开了,柳树绿了,在娘住院的28天中,春天悄悄来了。娘的视力勉强能自理生活,再过两个月,就能扔掉助步器,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。

陪着娘走过了她生命中最为黯淡的日子,搀扶着娘闯过了一个个凶险的生命关口。在这一个月里,作为女儿,给了她最好的照料。同房的病友都夸“这闺女真孝顺”,连医生都几次称赞“护理得非常到位”。

40多岁了,像这样天天守护着娘,天天陪她海阔天空地闲聊,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。每念及此,心头五味俱全。

因为要上班,我已离开家回到北京,但心留在了娘身边,每天都和娘通电话。

(文章来源:中华慈孝节  新浪博客)